初到祖国的最西端——乌恰,第一感觉便是干燥。接着,便是生活枯燥,教学焦躁,内心烦躁。慢慢地,随着工作、生活的常态化,我逐渐融入其中,内心归于平静,反而发现了工作生活中有滋味的一面。今天,采撷一些与大家分享。
学生
冬令时是从国庆过后开始的,早读是九点五十,在九点五十五有升旗仪式,全部起立唱国歌。我一般在九点半到校。从援疆楼走到学校约十五分钟,一路上听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新疆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倒也不觉得寂寞。一到学校,高音喇叭就在播放歌曲,都是我很喜欢、熟悉的老歌,如《春天的故事》、《十五的月亮》、《驼铃》等,不由地想起杜甫的那句“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特别是听着《十五的月亮》走进办公楼,总会有些恍惚。九点半,生活区的学生刚刚走过来,教室门还锁着,我会先去把办公室拖一遍,桌子全擦下,再去教室,这时,除了打扫包干区的学生外其余差不多到了。于是,学生们开始在高亢的歌声中劳动、交作业(很少,多是补作业)、按要求读书(我去学生是这样,不知其他时候怎么样),但这时候,多数学生是懒懒散散的、有一搭没一搭的,似乎没睡醒。一到九点五十五,升国旗的音乐响起,完全不容我说话,全部齐刷刷起立,高声唱国歌。柯尔克孜族或许真是能歌善舞的民族,班级45位学生唱歌声音堪比我们半个学校,真的是引吭高歌。
早读课,先齐读再自读几遍课文,学生的发音多为第二声,我到现在如果不了解朗读内容的话,还是听不清楚读的什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能慢慢纠正,我的目标是一年后有一半学生发音能分清“阴阳上去”。
好吧,既然我们读不好,那我们就来写——默写总可以了吧。默写的姿势是千奇百怪(我随手拍了几张照片上传到空间):有人压根不会默写这简单的《黄鹤楼》,张大嘴巴无所顾忌地看着我;有人在询问“重要他人”;有少数几个左手写字,但不管那只手写,大部分学生是把默写纸横过来90度,然后再写,神奇的是,默写结束把默写纸再还原,居然和我们写的一样整齐,这是因为柯尔克孜文是从右向从上往下写,许多学生不会把汉字从左向右写,所以只能把默写纸横过来写。我们15班是双语班,有柯语文课,还需要用柯尔克孜文写作业、作文等。柯尔克孜文字是一种由弯曲的线条和点组成的文字,这批孩子从小写惯了柯文,再写汉字就出现较大障碍,心理学上把这叫做“前摄抑制”。学生们写汉字不懂笔顺,汉字笔顺要求是先横后竖、先撇后捺、从上到下、从左往右、先进后关、先中间后两边等,但柯族学生书写时可不遵守这一套,比如“口”,他们一般就从右上角(习惯从右写)开始顺时针写过来,结果就很像一个圆圈。昨天,一学生上黑板默写《使至塞上》,“属国过居延”的“属”字足足写了20笔,完全把笔画破开写。所以,看他们的作文非常吃力,幸亏他们作文只能写二三百字。
两节课后的大课间,音乐早就响起,学生三三两两走向操场,进场后又三五一群随意扎堆,班主任虽然也跟进,但都比较慢,全校57个班级全部整好队形,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接下来,先做一套民族操,不知是我少见多怪呢,还是学生本身就能歌善舞跳的好,的原因,我觉得民族操比第九套广播体操优美多了。“凡是民族的都是世界的”,能流传下来的都是经过生活的锤炼和检验,富有顽强的生命力,故而才这么符合审美要求。两分钟左右的民族操很像热身活动,接下来就是做第九套广播体操。做完,各班按划定区域进行大课间活动。整个大课间时间就是一节课,我觉得这是执行国家课程计划最规范之处,也是超越我们内地之处。
晚餐后,学生们又将从生活区排队来进行90分钟的晚自习,只是不知道晚自习他们做些什么,总是有许多作业留到第二天早读去做,而且,总有一多半学生完不成,下一次,我要学学狗仔队,晚上也去学校“探班”了……
基本功比赛
12月9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为期两天的克州教育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首届中小学教师基本功大赛落下了帷幕。我有幸代表乌恰县实验中学参加了这次盛会。
周五(7号)乌恰下了大雪,气温骤降到零下十三度(不吉利的数字啊)。下午,我们参赛选手要去州教育局签到领参赛证。于是,我和生物老师苏敏、音乐老师赵雪裕坐教研室赵主任车前往州教育局所在地——阿图什市。高速公路上几乎都是积雪,有的背阴处结了冰,天阴沉沉的,不时还飘着雪,此天此时,我去州上真是前途未卜,心里不免沉甸甸的。加上赵主任说自己从未在冰雪天开过高速,心里又是一沉。好在她的车是四驱,又是刚换的四条雪地胎,稍稍放下心(我们在援疆期间,在新疆境内不允许驾车)。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了往阿图什和喀什的岔路口,赵主任说她要先去喀什看望读小学的女儿,把我们放在了往阿图什的路口,绝尘而去。唉,“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啊,我们仨拿着行李冒着风雪在高速公路上等了十分钟,赵雪裕老师的家人才开车来送我们到阿图什。签到后,我们去找宾馆入住,居然“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天有部队过来,许多宾馆早被部队预订了。没办法,在人生地不熟的寒冷街头,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找到了一家宾馆。一下午的多舛,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是“祸兮福之所倚”,我心里一片茫然......
因心中忐忑,十点钟比赛,我七点半就醒了。提前十五分钟到了比赛地——克州实验小学。我们第一考场36人在一年级教室,我一看我们实验中学的老师有一大半,还有一些是阿合奇县的(不可思议之四:按地区分组)。一年级的桌椅又小又矮,写毛笔时我几乎施展不开,加上下发的宣纸只有课桌大小,居然上面要写一首《春晓》,这对于写惯豪放行草的我简直是灭顶之灾。罢了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随意挥洒完,监考老师居然问我,是不是练了许多年。我哑然失笑,告诉她说我练了好多天。钢笔粉笔要求楷体,一笔一划写起来着实不舒服。紧接着,去参加普通话和教育情境问答比赛。在候考室,我前面的是阿合奇县的一位化学老师,我看他实在紧张的不行,就安慰她说:事已至此,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咱们都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怕丢脸不成。与其说是安慰他,不如在进行自我解嘲。
我抽到的朗读材料不算难(当然,都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了,一般字也难不倒我啦,哈哈哈),除了前后鼻音,其余我的读的很正常,而且,我是边缓步而行边读着,私下认为还比较潇洒,没有拘泥于一个站姿。紧接着,我抽到教育情境题是“一老师在办公室批评一学生,一会儿打电话,一会与同事聊几句,教育学生时,学生与之顶嘴,请分析之。”三十秒的准备中,我立即想到的是苏霍姆林斯基的名言:“一个人如果不能教育自己,那他就没资格教育别人!”事实上,当我在摆明我的观点“老师批评教育中没有尊重”后,引用这句名言,我看到评委频频点头,心中自是窃喜。然后一鼓作气把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中的“尊重”需要作为论据,最后用“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及“己身正,不令而行;己身不正,虽令不行”作结尾,戛然而止。当场公布分数,我普通话9.1,教育情境问答9.28,一问其他人,才觉得自己这分数在我们这考场算很高了。
早上又是七点半便醒了。初中语文、生物专业考试赛场改在了克州二中。十点半,语文参赛选手都集中到了候考室,我一看,大都是三十多的,后生可畏啊,但又何尝不是“姜还是老的辣”呢,嘿嘿,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我抽签是三号(按我常做评委的经验,很不利)。主办者宣布规则:每人先演讲,后朗诵,朗诵时间两分钟。在朗诵时,后一位选手进行在评委后面进行两分钟演讲准备。每人演讲朗诵结束后,可以坐在教室后面观摩。居然没有准备室,就在考场进行演讲准备!)
我进去抽的演讲题目是:“我的读书生涯”。这还用准备吗,我就听前面小伙子在朗诵《春》,我想,换做我,还用看书朗读?早直接背出来了。我整了整围巾,准备上场。我一上来就说“上月惊闻金庸先生去世噩耗,我这金庸迷痛心不已。”然后说到初一时读第一部金庸作品《书剑恩仇录》,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学习上也“剑走偏锋”,差点没考上高中;大学四年,虽是“汉语言文学教育”,然只重文学,漠视其他,看遍新时期作家的中长篇,尤喜欢陕西作家群里的路遥、陈忠实、贾平凹;工作二十余年,读的最多的是教材和教育书籍:喜欢朱永新的教育理想;崇敬叶澜的“新基础”;感叹王荣生教授独到的语文眼光......腹有诗书气自华,心理学上有个词叫“映射”,我想,我读的书也会映射给学生吧。最后,我换用仓央嘉措的几句话作为结尾:我看,或者不看,书都在那里,不离不弃!我随后自然地看了看下面,看到前面两位选手似乎目带崇拜望着我,自我感觉好极了。朗诵是在七八九年级的课本中抽取一篇课文,九年级课文都比较熟悉,七八年级是部编新版的很不熟,希望能抽到九年级古文,那样就可以脱稿朗诵,那是何等的心旷神怡。然则事与愿违,抽到的是罗素的散文《我为什么活着》。虽然不熟,但这真的就是考基本功,平时早读、课上,我比较喜欢和学生一起读或者读给学生听,关键时候,朗读能力自然就显现出来,我像在教室里给学生朗读一样,绕着桌子边走边读,节奏停顿把握妥当,声调抑扬顿挫,偶尔一瞥,似乎又看到前面选手崇拜的目光,于是,我又信心倍增的读下去......
分数出来,演讲28.88,朗读19,总分47.88.,似乎还不错。下午的总结颁奖大会开始时,我已经返回乌恰。赵主任给我打电话说,我是第四名,与第三名仅差0.02,如果三字多四分的话,就可以“折桂步蟾宫”了。在电话里,我只是浅然一笑,比赛结束,我早已不计较名次,我只要在克州教师基本功的大舞台展示过,就足矣!正如泰戈尔所说:天空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
家访
周六上午上完课,下午我决定先家访第一位学生——地丽娜孜。拿出她成绩单上填写的电话和地址,我想先打电话给家长,确认家长是否在家(这里每班都没有微信群、qq群的)。她爸爸电话好不容易接通,我问他家小区在哪个位置,但他说的普通话我一句也没听懂。我没办法,就只问家里有人没有,总算听出“由”字。乌恰县城里的小区大部分在外面是看不到名称的。四周都是三层左右的黄色平顶楼层,一般人还真摸不准。而且,百度地图里根本也没有小区标志,最多只有路名和几个大的机关、商店名。我问了援疆楼司机,说就在小学支教教师小区对面。嗯,还好,走过去半小时就到,看来,还是比较顺利的,第一炮就可打响。
我是第一次到民族居民家(国庆时只是到了牧民家),一进门,就看到整个客厅铺着暗红色化纤地毯,地毯中间放一小矮桌。我脱鞋后犹犹豫豫走过去,没椅子、连小椅子也没有。她妈妈大概看出我的尴尬,立即招呼我坐在墙边的一条塔夫绸的厚褥子上。(后来才知道,这漂亮的褥子一般都是主人和尊贵客人坐的)矮桌上放满了馓子、油饼、葡萄、冬枣等,还有一些不知道的油炸食品(说实在的,我也不敢细看,更没吃,哈哈,是否有点亏啊)。坐?怎么坐?我不会啊。我只能靠自学成才啦,我就双膝跪在厚褥子上,臀部就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没说几句话,立马感到膝盖受不了,我的膝盖本来就有伤,赶紧换姿势。但又不敢大张旗鼓的换,我悄悄试过像她那样盘腿坐,可我现在都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盘腿时髋关节根本压不下去,于是就成了两个膝盖高高凸起,成两手抱膝的样子,实在有碍观瞻。于是,我只好再调整坐姿,为了避免尴尬,还要假模假样地一面说着孩子的学习,一面悄悄地把腿抽出来,换成双腿侧躺的样子。
作为一个有20年家访经验,家访过几百位学生的老“家访”,我最关注的是学生的家庭情况和心理。其实,这是一个很和谐的五口之家,年迈的奶奶,父母都是政府工作人员,一个姐姐考到上海的内高班(相当于我们的省中一中),已经高三,地丽娜孜学习很自觉,而且,钢琴已经考到了十级,这很让我惊讶,因为整个县城我从来没看到任何一个艺术培训班,据说是到一个老师家专门学的。地丽娜孜的志向也是要考到内地的高中去。所以学习上毫不放松,只是,稍显内向而已。等我边聊边作记录结束,时间已快一个小时了,我赶紧告辞(其实是腿实在受不了)。站起来时,我只能用手撑着桌子慢慢挪动双腿,其实早已经麻木了。她妈妈邀请我吃完饭再走,吓得我赶紧说我们工作组还有事情,要马上回去。出门下楼,我已经不能走下去了,双手交叉抓着扶手,一步一挪,突然觉得三层楼好高。更觉得,为了能和家长“促膝谈心”,我回去要苦练坐功啦。
第一次家访,感受到了民族家庭的特点、语言上的适应(有的话实在听不懂)以及家庭对孩子的重视程度(没有内地那么强烈,主要是工作太忙太累),也给我平添了一份更大的责任。
万里援疆,我仅仅迈出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但这一步里,却有着不少风景。记得茅盾先生在《风景谈》中说到:人类高贵精神的活动,填补了自然界的空白,成为另一道风景。以此自勉!
(摄影:王强,作者:谈晓东)